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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宝踪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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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加入共分十六门押注的骰宝赌桌,赌七铺胜三铺,但因他赢的每铺均押下重注,庄家须按他押的比率赔贴,所以仍然赢得七十多两通宝。加上刚才赢回来的共百多两,确是满载而归。他已惹起赌场方面的注意,不但有人在旁监视他,摇盅的亦换过另一个年纪较大的老手。这新庄家摇盅的手法别有一套,骰子在盅内不是横撞而是直上直落的弹跳,忽然三粒骰子同时停下,教人大出意料。
  
  庄家露出一丝充满自信的笑意,盯着徐子陵道:“各位贵客请押宝。”
  
  徐子陵暗忖,要显真功夫,就看这一铺,一股脑儿地把赢来的百多两全押在十二点那一门上。能入得贵宾厅者皆是非富则贵,可是见到徐子陵如此面不改色的大手笔押注豪赌,一掷百金而不惜的模样,仍惹起一阵轻微哄动。其他人纷纷下注,大部分人都跟风押十二点。
  
  在万众期待下,庄家双手揭盅,眼明手快的一下子熟练地举起盅盖,露出骰子向上的三面,分别是“四”、“五”和“六”,加起来总点数是“十五点”。包括徐子陵在内,没有人押中宝,登时惹起一阵失望的叹息声。徐子陵自知功夫仍差一点,被庄家特别的摇盅手法所惑,把“六点”错听为“三点”。
  
  庄家傲然一笑道:“这位爷儿这次的手气差一点,还要不要再试一下赌运。”
  
  徐子陵感到那虹夫人的目光凝注在自己身上,由第一铺起,她一直在旁别有居心地看自己下注,且不时赌上一两铺。徐子陵把雷九指换来分给他的筹码共二百多两从怀内掏出,放在桌面上,心想只要输掉这笔钱,雷九指也不得不放他回客栈睡觉。众人一阵交头接耳,气氛热烈起来。老手庄家似亦有点紧张,若给徐子陵以孤注押中,赌场须赔出千多两,可算得不是小数目。
  
  徐子陵当然没有十足把握去赢这一场,不过他真的毫不把这笔够一般人家过一年奢华生活的钱财放在眼内,所以全无任何得失成败的压力,暗捏不动根本印,把灵觉提至极限,他不但用“耳”去听,更用“心灵”去感受。“砰!”骰子落下,盅子亦轻巧的安放桌面上。徐子陵听到其中一粒骰子仍在盅内轻轻翻动,再非先前盅停骰落的格局,而是其中一粒骰子仍在转动。暗叫好险,前一局正因听不到这微小的变化,致输了一招。这手法显然是针对懂听骰的高手。
  
  徐子陵含笑把筹码全押在九点上。这回众人各押各的,只有虹夫人把二十两筹码跟他押在同一门上。盅开。正是九点。
  
  尚秀芳乌黑闪亮的秀发在头上结成双鬟望仙髻,身穿传自西北外族的流行淡绿回装,高翻领,袖子窄小而衣身宽大,裙长曳地,领袖均镶有锦边,穿着一对翘头软棉鞋,在两名俏婢陪伴下,翩然而至。其风华绝代的神采艳色,即使贵为大唐太子的李建成,亦生出自惭形秽之感,更遑论他人。
  
  李建成本对尚秀芳姗姗来迟颇为不满,岂知给她能摄魄勾魂的剪水双瞳扫过,立时所有怨愤全抛诸九霄云外,忘得一干二净。尚秀芳施礼道歉,仍是娇息喘喘的,包括寇仲和侯希白在内,无不为她的软语莺音,动人神态色授魂与。李建成向尚秀芳介绍初次见面的寇仲和侯希白,这美女表现出一贯的客气,却没怎么在意。随在尚秀芳身后,两名健仆捧来古筝,安放在厅子中央处,一切妥当,尚秀芳轻移玉步,在筝前坐下,众人重新归座,婢仆退往厅外。
  
  在一众期待下,尚秀芳神色宁静的拨弦调音,随口轻吟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她以吟咏的方式,不徐不疾地把前代大诗人陶渊明的田园诗,配以调较筝弦发出来跌宕有致,迂回即兴的清音,仿佛轻柔婉转地说出一段充满神秘触感的美丽诗篇,教人忍不住倾神聆听,希望她迷人的声音永远不要休止。
  
  寇仲别头瞧往窗外,大雪之后的长安一片雪白,反映着天上半阕明月的色光,忽然感到自己给尚秀芳带有强大感染力的吟咏携至很遥远的地方,再从那里出发,孤独地在某一个无尽无穷的天地间漫游,什么争霸天下、杨公宝藏,已是另一人世间发生跟他无关痛痒的事。以往他每次见到尚秀芳,都有“直接参与”的感觉,这回化身为丑男莫一心,成了“旁观者”,反而更为投入,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为何会如此。
  
  “叮叮咚咚。”尚秀芳吟罢,露出凝神思索,心驰物外的动人神态,纤长秀美的玉指在弦上看以漫不经意的拨弄,全无斧凿之痕地编织出一段一段优美的音符,隐含挥之不去哀而不伤的淡淡怨愁。音符与音符间的呼吸,乐句与乐句间的转折,营造呈示出乐章的空间感和线条美,音色更是波澜壮阔,余韵无穷。
  
  在全无先兆下,尚秀芳飘逸自如的歌声悠然在这筝音的迷人天地间里若明月般升上晴空,纯净无瑕的唱道:“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宝剑值千金、被服丽且鲜。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楸间。驰骋未及半,双兔过我前……”
  
  在难以捉摸,又配合得天衣无缝的筝音伴奏下,她以迷离、性感而诱人的嗓音唱出感人的心声。厅内各人无不感到此曲乃是为自己而唱,那种温存窝心的感受,确是难以形容。
  
  “白日西南驰,光景不可攀。云散还城邑,清晨复往还。”筝音转急,绽露锋芒,涤炼有力,就在余情未尽,欲罢不能之际,筝音由近而远,倏然收止。
  
  就在众人仍在如梦初醒的状态,侯希白忘情地带头鼓掌,叹道:“‘白马饰金勒,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秀芳大家一曲道尽京城众生之相,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
  
  包括寇仲在内,众皆愕然。这番话由李建成来说,是理所当然。可是出自侯希白这“外人”之口,却有点喧宾夺主。
  
  尚秀芳微微一怔。朝侯希白瞧去,柔声道:“莫公子原来文武全才,秀芳由衷佩服才真哩!”
  
  寇仲为谋补救,忙插口道:“小人刚才首次得闻秀芳大家的动人仙曲,忍不住也想大声喝彩,却给莫兄抢先一步。”
  
  李建成想起自己初聆尚秀芳色艺双全的表演时那浑然忘我的情景,亦立时释然,长身而起道:“秀芳大家请入座。”
  
  侯希白这才知自己失态,更知不宜久留,乘机告辞。寇仲也趁势借口疲累离去,常何无奈下只好陪他一道走。李建成亦不挽留,只是心中讶异为何绝色当前,两人仍是那么说走便走。尚秀芳虽没有为此说话,但心中对两人却留下深刻的印象。
  
  徐子陵和雷九指离开明堂窝,来到街上,到北里凑热闹的人仍是有增无减,两人漫步朝客栈走回去,寒风呼呼下,另外有一番滋味。
  
  雷九指提着沉甸甸一袋开元通宝,说道:“这笔赌本,足够让你成为长安的赌王,照我看你的听骰绝技,已比为师我青出于蓝,即是已臻天下第一。”
  
  徐子陵笑道:“这种天下第一不要也罢。你有没有打听过那虹夫人是何方神圣?”
  
  雷九指道:“虹夫人在关中赌场是无人不识的名人,皆因她有个很硬的靠山,你猜是谁?”
  
  徐子陵道:“听你的口气,应该是熟人,究竟是谁?”
  
  雷九指压低嗓音道:“就是京兆联的杨文干,虹夫人本是上林苑的红妓,给杨文干收作小妾,最爱在赌场留连,却少有听说勾引男人,因为谁都不敢碰杨文干的女人。真不明白她为何找上你。”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该是看上我的赌术,奇怪是其后再没找我说话。不过我们亦不应和杨文干的女人缠上,对我们有害无利。”
  
  雷九指拉着他转进横巷,讶道:“我还以为有人会跟踪我们,看我们在什么地方落脚,好摸清我们的底细。”
  
  徐子陵道:“此正是我们的一个难题。若给有心人看到我们两大赌徒走进东来客栈,而客栈内其实又没这两个住客,不引起人疑心才怪。”
  
  雷九指搭着他肩头,走出里巷,横过光明大道,沿望仙街南端走去,得意道:“这么简单的事,老哥当然已安排妥当。在西市东南方永安渠旁的崇贤里我有座小院落,就当是我们往来经商落脚的地方。你的身份我亦安排妥当,保证就算有人调查都不会出岔子。”
  
  徐子陵大讶道:“这并非可在数日内弄妥的事,是谁在背后支持你?”
  
  雷九指领着他左转朝朱雀大街走去,放缓脚步,说道:“当然是弘农帮的人,老哥我千方百计地去摧毁香贵的贩卖人口集团,有一半也是为我这个拜把兄弟。皆因他的亲妹在旧朝时被香家的人掳走献入隋宫,当时有杨广撑腰,谁都奈何不了他巴陵帮,现在该是跟他们算账的时候。”
  
  徐子陵忆起素素的音容,点头道:“好吧!我会依你的计划去进行的。”
  
  雷九指道:“回住处后,我会把全盘计划向你交代清楚,好让你能灵活执行。任他香家父子如何犴狡,亦想不到有我们在暗中图谋他香家的覆亡。尚有一件事差点忘记告诉你,小仲着我为他张罗两副水靠,今晚他若能抽身,会来与你会合去探宝藏。鲁师的构想确是与众不同,竟把宝藏埋在河床下,难怪没有人能找得到。”
  
  徐子陵苦笑道:“我已三晚未合过眼,希望他今夜脱身不得吧!”
  
  常何把寇仲送回在跃马桥东北光德里的沙家华宅,千叮嘱万叮嘱明天会在卯时初来接他入宫对张婕妤进行第二轮的疗治,告别离开。
  
  沙福把他迎进大厅,寇仲见厅内仍是灯火通明,人声嘈杂,骇然止步道:“什么人来了?”
  
  沙福兴奋地说道:“数都数不清那么多人,老爷从皇宫回来后,来访的宾客没有停过,你看看外院停了多少辆马车。”又凑到他耳旁道:“莫爷妙手回春,令娘娘霍然而愈的事已传遍长安,来访的人没有不问起莫爷的。老爷吩咐,莫爷回来后,立即请莫爷到大堂去和客人打个照面。”
  
  寇仲听得心中唤娘,心想自己千不扮万不扮,为何蠢得要扮神医,这么下去,自己恐怕连睡觉的时间也要腾出来去行医治人。人谓言多必失,自己则该是医多必失。一把扯着正要起步的沙福,避往暗处。肃容道:“明天大清早姑爷会来接我到宫内为娘娘治病,事关重大,我现在立即上床休息。我睡觉时更千万不能被人惊扰。皆因我练的是睡功,该称为卧功才对,明白吗?”
  
  沙福不迭点头道:“当然是为娘娘治病要紧,小人送莫爷回房后,立即去禀知老爷。”
  
  寇仲这才放心,但心神早飞到院外不远处的跃马桥去。
  
  二更的鼓声从西市传来,一队巡军从跃马桥走过,沿永安渠南行,在寂静无人的大街逐渐远去。带走照明风灯的光芒,月色又重新柔弱地斜照着寒夜下的跃马桥。
  
  徐子陵无声无息的从桥底的水面冒出头来,游往桥拱的支柱,两手攀附柱身,调息回气。好一会后轮到寇仲浮出水面,来到他旁,急促的喘了好一阵子后,苦笑道:“娘临终前只说跃马桥,余下未说的可能是桥东一千步又或桥西两千步,总之绝不在这桥之下。”
  
  长安可能是当今中原管理最妥善的城市,大渠底应在最近清理过,积在渠底的瘀泥,已给滤清得干干净净的。两人花了近半个时辰,逐尺逐寸的敲打搜寻,仍找不到任何宝藏入口的痕迹。
  
  徐子陵环目扫视拱桥四周黑压压的豪门巨宅,叹道:“我们总不能逐屋逐户地去搜索吧?这些华宅都有护院恶犬,而我们更是见不得光的人。唉!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寇仲不悦道:“陵少从来不是轻言放弃的人,怎么在寻宝一事上却偏会例外?”
  
  徐子陵怔了半晌,歉然道:“是我不对!好吧!由此刻开始,我会尽全力为你找出宝藏,无论成败,也由你来主持决定。”
  
  寇仲探手搭着他肩头道:“这才是我的好兄弟。暂时不要想宝藏,先说说你那‘换人大法’的事,看大家以后如何配合。好小子,真有你的,竟懂得找侯小子扮你,否则只李小子一关你已过不了。”
  
  徐子陵扼要地说出自己眼前的处境,寇仲奇道:“听李靖说封德彝该是李建成的谋臣,为何却像与李建成作对的模样呢?”
  
  徐子陵道:“照我看他和李建成的关系颇为微妙,见李渊前他曾吩咐我不要提及李建成的任何事。如果真和李建成作对,就该透过我去揭发长林军的恶行。”
  
  寇仲道:“迟早你会弄清楚他们的关系。不过你扮岳山去见李渊,却有一个极大的风险,不知你有否想及。”
  
  徐子陵茫然道:“什么风险?”
  
  寇仲讶道:“你少有这么善忘的,可能因我刚才曾见过尚秀芳,印象仍是非常深刻,所以想起此事。”
  
  徐子陵恍然道:“我真的没把这事放到心上。不过只要我未弄清楚尚秀芳和岳山的关系前,对她避而不见,该可没有问题。”
  
  寇仲同意道:“幸好你扮的是性情孤僻高傲的岳山,做出什么事来别人只当作是理该如此。真想不到你有晁公错这么老的一个情敌。”
  
  徐子陵的心神却用在另外的事情上,问道:“你对雷九指和侯希白有什么看法,应否让他们加入我们的寻宝行动?”
  
  寇仲皱眉沉吟道:“你对他两人比我熟悉些,你又怎么看呢?”
  
  徐子陵肯定地说道:“他们该是信得过的朋友,只是侯希白与石之轩恩怨难分,杨公宝藏更牵涉到邪帝舍利,我们不得不小心点。”
  
  寇仲点头道:“这就叫亲疏有别。雷九指怎都可算是自己人,侯希白则是半个外人,就以此界定他们参加的方式吧!”
  
  徐子陵道:“不是我要横生枝节,雷九指要对付香家的行动我们于公于私均是义不容辞。而侯希白要从杨虚彦手上夺回印卷,我们亦势难袖手旁观,这……”
  
  寇仲笑着打断他道:“大家兄弟,说话为何还要见外,陵少的决定就是我寇仲的决定,多余话再不用说。”
  
  徐子陵仰望天色,说道:“趁尚有两个许时辰天亮,不如早点回去睡觉,明天醒来再想如何去寻宝。”
  
  寇仲道:“且慢!鲁大师赠你有关建筑学的遗卷内,有没有提及地室的建造?”
  
  徐子陵一震道:“幸好有你及时提醒,他的遗卷内确有一章说及秘道和地下密室建造的法则。”
  
  寇仲苦笑道:“你不是没有想及,而是根本没用心去想。唉!还说什么一场兄弟!”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你寻不到宝藏,便不断怨我,好吧!我再次道歉。在他的遗卷里,这一章内有一段话写得内容隐晦,大约是地下藏是否隐蔽,全看入口的设计,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可令人百世难寻,他写这番话时,心中想的说不定正是杨公宝藏。”
  
  寇仲双目立时亮起来,一边扫视渠旁林立的华宅,压低声音道:“杨公宝藏可能仍在桥底,但入口却在附近某所宅院之内,只要我们晓得某间大宅是属于当年杨素的,又或某间宅院是在杨素当权那段时间建成,便该有个谱儿。这些资料该可在皇城内什么局司的宗卷室找到吧!”
  
  徐子陵皱眉道:“凭你我的身手,想偷入皇城仍是非常危险的事,比起王老狐那洛阳的宫城,这里的戒备森严很多。”
  
  寇仲精神大振地说道:“相信会有老长安知道的,这就不用涉险查探。你我分头寻找,只要找到这类房舍,调查的范围将可大幅收窄。时日无多,早一日携宝离开,可少一分危险,你也不想我窝窝囊囊的栽在长安吧!”
  
  徐子陵失笑道:“你这小子,总怕我不肯克尽全力,兜个弯也要再提醒我一次,快回去吧!明早你尚要当你的神医!”
  
  寇仲道:“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未告诉你,就是你的公主也来长安了!”
  
  徐子陵愕然道:“公主?”
  
  寇仲凑在他耳旁边:“就是东公主单琬晶嘛!”
  
  徐子陵听得剑眉紧蹙,随口反击道:“你和你秀宁公主的约会又如何?”
  
  寇仲两眼一翻,往桥头游去道:“我还没有想过。”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寇仲,茫然追在他身后游往桥头。
  
  常何和寇仲在凝碧阁的外堂等候,前者低声道:“皇上今早在内朝与太子殿下及秦王有急事商议,否则皇上一定会亲来的。”
  
  寇仲睡眠不足的揉揉眼睛,随口问道:“为何不见齐王呢?”
  
  常何当他是祸福与共的老朋友般道:“齐王到关外办要事,尚未回来。”
  
  郑公公来了,笑容满脸的恭敬道:“娘娘有请莫神医。”
  
  寇仲随他进入内室,这回张婕妤穿着整齐地坐在躺椅上,虽与精神焕发仍沾不上边儿,但病容尽去,两颊现出少许血色,不是瞎的,当会知她正在康复中。张婕妤头带凤冠,穿的是讲究的深青色褘衣,以朱色滚边,外披锦袍,腰间系上白玉双佩,显得雍容华贵,娇美可人,难怪如此得李渊爱宠。
  
  她对寇仲当然非常礼待,展现出亲切的笑容,说道:“哀家这半个月来从没像昨晚般睡得那么好,莫先生确不负神医之名。”
  
  寇仲一揖到地后大模大样地坐到她身旁为他特设的诊病椅上,心想美人儿你睡得充足,可怜我刚合眼就给沙福唤醒。
  
  张婕妤乖乖的从罗袖伸出玉手,让寇仲把三指搭在她的腕脉上,竟有感而发地说道:“为什么人生在世,要不时受到大大小小的各种痛苦折磨呢?”
  
  陪在一旁的太监婢仆当然没有人能答她的问题,寇仲正专志于她娇体内气血的详状,心不在焉的随口答道:“那要看人是为什么生在世上,若为的是人生的经验,那自应每种经验都该去品尝一下。我只是胡言乱语,娘娘请勿见怪。”
  
  张婕妤怔怔看着他的丑脸,说道:“先生的话非常新鲜,从没有人对哀家说过这看法,可见先生不拘俗礼,性格率直,想到什么说什么。哀家怎会怪先生呢?不过病情的折磨,不尝也罢。”
  
  寇仲本想唯唯诺诺地点头应过算了,又忍不住道:“病痛也非全无好处,至少可提醒我们去小心健康。像刀割肉会痛,我们才会躲避刀子,若不痛的话,给人把手割掉都不知道。所以练武的人该是最怕痛的人。”
  
  张婕妤一怔道:“先生所说的不无道理。”
  
  寇仲心忖胡诌完毕,该是下针的时间,取出沙芷菁的九针铜盒,微笑道:“此回之后,小人该不用再来为娘娘治病了!”
  
  大清早侯希白的弓辰春摸到东来客栈找雷九指和徐子陵,后者为避人耳目,戴起蜡黄面具依雷九指的指示化名为一个叫作雍秦的山东赌徒兼行脚商。
  
  三人在房内商议,侯希白道:“昨晚李建成使人送来五两黄金,我当着兴昌隆的人面前把赏赐推掉,不知是否做对了呢?”
  
  雷九指倒抽一口凉气道:“对是对极了,可是李建成怎咽得下这口气。”
  
  徐子陵则道:“管他的娘!眼前形势微妙,弓辰春这家伙分别与李世民、李渊和封德彝拉上关系,李建成并非没有顾忌的。”
  
  侯希白苦笑道:“不过可达志的狂沙刀法确是名不虚传。换了我可以用美人扇去对他的狂沙刀,胜负仍在未知之数,若用剑则怕走不了多少招,这人终究是个祸患。”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用兵器或不用兵器对我来说分别不大,若有碰上可达志的机会,我们可在动手之前先行掉包,由我来应付他。”
  
  雷九指皱眉道:“最怕忽然碰上,掉包也来不及呢。”
  
  侯希白耸肩道:“这个倒不成问题,这里是唐室的天京,可达志又是长林军人,不能动辄杀人。我就引他定期决战,那时子陵可从容顶上。不过这突厥蛮子乃有实学的人,子陵千万别掉以轻心。”
  
  徐子陵微笑道:“无论对手是谁,我也不会轻敌的。”
  
  侯希白道:“另一个问题是秦王似有招揽我入天策府之意,小弟该如何处理?”
  
  徐子陵断然道:“这会变成作茧自缚,侯兄可以祖宗遗训莫家后人不准当官来推却。最好是早点向卜廷等作出暗示,只要辗转传入李世民耳内,可化解这个难题。”
  
  雷九指赞叹道:“子陵的脑筋转动迅快,无论什么难应付的事,到你手上立即迎刃而解。”
  
  侯希白欣然道:“小弟正要借助子陵的才智,为我从杨虚彦手上把印卷讨回来。”
  
  徐子陵沉声道:“你这个问题,怕要通过‘霸刀’岳山来解决,只要让李渊晓得裴矩的真正身份和与杨虚彦的关系,最好是买一开三,把杨文干和杨虚彦、杨虚彦与董淑妮的秘密勾结也一并奉上,那我们说不定可混水摸鱼,顺手宰掉杨虚彦亦非没有可能。”
  
  雷九指想起杨文干的小妾虹夫人,点头道:“对杨文干我们尚要做点工夫才行。”
  
  徐子陵从容道:“时间无多,该轮到岳山他老人家出场啦!”
  
  寇仲在郑公公陪伴下回到大堂,常何紧张地问道:“张娘娘情况如何?”
  
  郑公公抢先答道:“莫先生不愧神医,这次施针功效更是神奇,娘娘的脸色就像从没病过的样子。”
  
  寇仲恢复本色,笑嘻嘻道:“娘娘现在需小睡片刻,我敢保证她的病已完全根除,再不会复发。”
  
  常何整个人轻松起来,皆因此事成败关系到他以后的官运。
  
  “尹德娘娘到!”
  
  三人同感愕然,连忙下跪迎驾。尹德妃乃张婕妤以外皇宫最有权势的贵妃,同受李渊恩宠,更是李建成蓄意巴结讨好的另一位重要妃子。寇仲偷眼一瞥,只见一位身披大袖对襟,长可及膝,上绣五彩夹金线花纹披风的美女,在太监和宫娥簇拥下,姗姗而至。披风内穿的是短襦长裙,裙腰系在腰部之上,高处接近腋下,使本是身长玉立的尹德妃更显修长婀娜,莲步轻移时摇曳有致,非常动人,比之张婕妤毫不逊色。寇仲心忖无论尹德妃或张婕妤,都是天生丽质令人为之颠倒的美人儿,比之董淑妮多添一种成熟的风情,难怪杨虚彦要出旁门左道的功夫来为董淑妮争宠。
  
  “三位平身!”
  
  寇仲跟着常何和郑公公站起来,扮作惊惶的垂首不敢平视对方。
  
  尹德妃柔声道:“这位定是莫神医,姐姐的病况如何呢?”
  
  寇仲答道:“张娘娘已完全康复,天佑皇上。”
  
  尹德妃一阵歌颂赞叹,说道:“莫神医这次立下大功,皇上必重重有赏。莫神医若有什么心愿,尽管直说。”
  
  寇仲像徐子陵般,最怕给官职缠身,那就什么地方都不用去,忙道:“小人唯一心愿,是希望常将军步步高升,此次若非常将军陪小人踏遍长安去找到合用的灵药,绝难有此神效。至于小人,则须遵从祖先遗训,在四十岁前遍游天下,造福苍生,并广见闻。”
  
  常何听得大为感动,慌忙跪下。
  
  尹德妃对寇仲的“淡泊名利”心生佩服,赞道:“先生原来是有大志之士,尹德失敬了!”转向常何道:“常将军凭着将莫先生推荐给太子殿下,已是立了大功,哀家定会提醒皇上,绝不会忘掉常将军的功劳。”言罢入内堂探望张婕妤去了。
  
  离宫时,常何早把寇仲当成“生死之交”,硬拉他到福聚楼举行庆功午宴,两人现在的心情,与昨天当然有天渊之别。
  
  徐子陵扮成的岳山,昂然步上跃马桥,无论他奇特的貌相,伟岸的身形,霸道的气势,均令人不得不多望他两眼。下桥后转往西市的方向,目的地是西市东北毗邻皇城的布政里。能住在这区的不是有钱便能办得到,还要有权有势方成。
  
  里坊内府第林立,都是达官贵人的官邸,徐子陵在一所巨宅外停步,只见门匾上写“海南晁府”四个大字。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后,暗聚功力,当蓄至巅峰时,沉喝一声,铁拳疾出,施展宝瓶印,重击在以红木雕成缕花精美的大木门上。“轰!”螺旋劲发,大木门像不堪摧残的破木残屑,旋转着往院内激溅弹射,院门变成一个方洞。巨响顿时惊动居住宅内南海派的徒众,一时人声鼎沸,从主宅正门处拥出十多名武装男女。徐子陵的假岳山正是要来闹事,还要闹得愈大愈好,最理想莫如轰动全城,教人人知道“岳山驾到”。轻挽着“岳山招牌”长袍的下襬,跨槛而入。
  
  两名大汉怒叱一声,分提一刀一枪往他杀来,背后有人大喝道:“谁人敢来我南海派撒野!”
  
  徐子陵一晃双肩,行云流水地往前飘去,在刀枪及体前左右各晃一下,以毫厘之差避过敌人兵器,接着左右开弓,两人明明见他挥掌攻来,偏是无法躲避,应掌抛跌,再爬不起来。两男一女刀剑并举,从台阶上攻下来,他们显是在群攻阵法下过苦功,配合得天衣无缝。由于掌门人“金枪”梅洵与派内高手,多随李元吉到关外对付寇仲和徐子陵两人,所以眼前留在长安的除“南海仙翁”晁公错外,均属较次的好手。徐子陵正看准这形势,公然上门寻衅,找晁公错算账。再没有另一个更好的方法去通知李渊他岳山到也。
  
  徐子陵双目模仿岳山射出森冷的光芒,凝起强猛无俦的气势,一步不停的登阶迎上,两手闪电劈出,冰寒的杀气潮涌而去,在敌人攻至前已使他们感到肌肤生痛,呼吸困难,登时志气被夺,施展不出真正的本领。“当当”声响个不绝,四柄敌人刀剑无一幸免的被徐子陵以重手法劈中,两人兵器脱手,另一人被他起脚踢飞,持剑的女弟子则被他夺去长剑,变得溃不成军,四散退开。
  
  徐子陵反手一剑,把身后另一名壮汉扫得连人带棍滚下长阶,正要杀入厅内,棍影从门内闪出,当头疾劈,动作快逾电光石火,且棍风如山,凌厉无比。以徐子陵之能,也不敢硬撄其锋,同时记起岳山遗卷中曾提起过此人,说他乃南海派中除晁公错外唯一堪称高手者。持棍者是个须发俱白的锦袍老人,铁棍一摆,毫不停滞的中途变招,由疾劈变作直戳,疾取徐子陵腰眼,又狠又辣。
  
  徐子陵发出岳山的长笑声,哂道:“‘齐眉棍’梅天,这么多年看来你也没什么长进哩!”
  
  说话间,早运剑把长棍挑开,接着随手反击,杀得对方左支右绌时,忽然弃掉长剑,一拳轰去。梅天哪想得到他会弃剑用拳,慌忙间挥棍格挡,却惨哼一声,被他的拳劲送入门内去。主宅门终于失守。
  
  双方连串交接,只在数下呼吸间完成,其他人此时方有机会再朝徐子陵攻来。徐子陵大步跨入宅堂,两手展开借劲卸劲的奇技,使来攻者左仆右跌,溃不成军。梅天再抡棍攻至,徐子陵当然不会客气,以硬攻硬,不到十招,一指点中对方肩井要穴,梅天踉跄跌退,差点坐倒地上。一番激战后,厅内再无能战之人。
  
  徐子陵仰天大笑道:“晁公错何在,我岳山讨债来了!”
  
  梅天强压下翻腾的血气,狠狠道:“晁公正在西市福聚楼上,岳山你有种就去找他吧!”
  
  徐子陵不屑地说道:“找晁公错要有种方成吗?若非老夫早收敛火气,今天此宅内休想留下一个活口,算你们走运。”哈哈一笑,扬长去了。
  
  常何和寇仲坐在昨天那张桌子,举杯相碰,兴高采烈。常何一口气点了七、八道菜,任他两人如何大食,也绝吃不下这么多道菜。
  
  把黄汤灌进咽喉后,常何喘着气道:“尹德娘娘一句话,比太子殿下说十句更有力,莫兄这回真够朋友。以后莫兄的事,就是我常何的事。”
  
  寇仲正游目四顾跃马桥周遭宅院的形势,漫不经意地说道:“小弟除医道外,亦沉迷建筑之学,这都是由家叔培养出来的兴趣。”
  
  常何已视他如神,衷心赞道:“原来莫兄这么博学多才,不过长安是新城,最旧的建筑亦只是数十年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