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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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世上只有一桩事情是绝对公平的,那便是岁月——每一天,每一个月,每一年,不管是谁,都没办法蹦过去一段岁月;也不管是谁,都没办法留住一段自己爱过的日子。好日子也罢,困难的年头也罢,不管大人们的感受如何,孩子们却一往无前地成长着,并且,但凡有点儿理由高兴,那就高兴。
  
  小芹对着写有“结婚纪念”的镜子往脸上敷粉、搽雪花膏(已经快用尽了);最后,她掀开铺在桌上的旧塑料布,从底下抽出一张红纸,撕下一角,放下塑料布以后,又拿起一只玻璃杯,将杯中水底儿滴在一个小盘儿里,接着将一角红纸蘸湿,再往双唇上按。于是,她的双唇红了一些。她从墙上摘下单帽,正正地戴在头上,觉得不好看,她又摘下梳头,却觉得不戴也不好看,又将单帽戴上。
  
  小芹和吴发林的家没有院子,临街。吴发林嘴角叼着烟,在门前擦自行车。那分明是一辆旧自行车,却用红、黄、白、绿四色刷得花里胡哨。用今天的说法,特“卡通”。他们的儿子吴快跑正用一截粉笔在街地上画线,有的地方,划出些刺状的线条。
  
  “再叫!”
  
  快跑得令,站起来,转过身,冲家门小驴子似的长嘶一声:“妈……”
  
  小芹应声而出,没好气地说:“催命啊?有你这么叫妈的吗?!”
  
  她反身锁门时,快跑说:“妈你穿花衣服真好看!”
  
  小芹回头,转嗔为笑:“是吗?”
  
  快跑奶声奶气地说:“妈你总穿花衣服吧,我爱看!”
  
  “好啊!我儿子爱看,我就总穿!”小芹脸上照镜子时的忧郁消散了。看得出,儿子带给她安慰和喜悦。
  
  吴发林不擦车了,扔掉烟,一脚踩灭,看着小芹刚想说什么,快跑却抢先说:“把烟扔外边去!”
  
  “还往哪个外边扔啊?”
  
  “扔到我划的白线外边!咱们家没院子,白线以内,就是咱们家的院子!”
  
  “那,这些乱七八糟的道道是怎么回事儿啊?”
  
  “是钉子!生人从咱们家院子里走,扎他们脚!”
  
  吴发林表扬道:“好,好,我儿子画得真好!尤其那些钉子,画得更好!”
  
  “你就少往邪门歪道上引他吧!”小芹又对快跑说,“以后不许往街地上乱画!本来就是大家走的地方,你凭什么想扎了人家的脚?”
  
  快跑歪着脑袋问:“想想都不行啊?”
  
  小芹说:“不行!”
  
  吴发林却绕着小芹走,嘟哝:“我怎么看着你哪儿不对劲呢?”
  
  “我有什么不对劲儿的?你把辆自行车搞成那样,就对劲儿了?”
  
  “我这车,全市独一无二,大概全中国也独一无二!”吴发林说罢,从小芹头上摘下了单帽,再端详小芹,“难怪,这就对劲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是在厂里,不要戴帽子,不男不女的!花上衣配单帽,像只芦花鸡长了个鸭头!”
  
  “你管我像鸡像鸭呢!”小芹夺帽子。
  
  “你是我老婆,得让我看着顺眼!”吴发林将单帽放在车后座上,“儿子,给你垫屁股,上车!”
  
  快跑走过去,被吴发林夹抱起来,放坐在后座上。
  
  小芹照着自家窗子理了理头发,抻了抻衣服,转身问:“让儿子坐后边?那我坐哪儿?”
  
  “你坐前边啊!”
  
  “你少来!我这么大人了,坐前边出洋相啊?”
  
  “怎么是出洋相呢!坐前边,车梁不是硌腿嘛!反正不是硌你,就是硌儿子。硌儿子你舍得?”
  
  小芹不情愿地犹豫着。
  
  “儿子,你愿坐前边还是坐后边?”
  
  “后边!”快跑拖着长音说。
  
  小芹只得坐在车梁上。
  
  “爸,不许压线,要从我画的门通过!”
  
  “好好好,门在哪儿呢?噢,这儿……”
  
  吴发林前带着老婆,后带着儿子,意气风发甚至可以说是满脸幸福地蹬着自行车,狠狠地招惹着行人的目光。
  
  “一部苏联电影里,男人就是这么带着女人的!这么带着有一个好处,想亲一下的时候,稍微一低头就亲着了,而且女人连躲都不好躲。来,试试……”吴发林低下头欲亲小芹。
  
  “你干什么你!讨厌!”小芹尽量躲避。
  
  一名交警发现了他们,朝他们吹哨,做手势拦住了他们。
  
  “你们,怎么回事儿啊?”
  
  “亲爱的交警同志,是为了美观。”吴发林屁股还在车座上,一腿撑地,小芹从前面下来了。
  
  “别亲爱的,我既不亲你也不爱你。我指的不是你这辆车,我指的是你们的行为。”
  
  小芹不好意思了,从车后座抱下快跑。
  
  吴发林装傻充愣:“啊,我们刚才的行为啊,那没什么啊,很正常啊!她是我老婆,我亲她是合法的!”
  
  小芹生气地说:“你少说两句吧!”
  
  交警平静地说:“你成心跟我耍贫嘴是不是?公民,掏钱吧。你前后都带人,违犯了交通规则,罚款。”
  
  吴发林赶紧赔笑脸:“同志,同志,高抬贵手,下次不敢了!我不是看着您,那个那个,挺闷的嘛!”
  
  交警捻动着指头,严肃地说:“我不闷。掏钱吧公民。带人罚五角。你前后都带人了,罚一元。”
  
  “啊哈,又是你!你这辆车全市独一无二,大概全国也独一无二。”这时,另一名交警也走过来,对第一名交警说,“我看,光罚款是不起什么作用了,扣下吧。”
  
  吴发林急了:“哎你,凭什么还要扣我的车!”
  
  第二名交警说:“你把车搞成这样,不利于交通安全。你忘了,上次两个骑自行车的人光顾看你,结果撞一块儿了?”
  
  “你倒是再贫啊!”小芹一赌气,抱起快跑就走。
  
  新新居里,于凤兰在东翻西找,黄吉顺从旁着急地说:“你啊你,你真能气死个人!”
  
  “你别这样啊!你越急赤白脸的,我心里不是越急吗?越急不是越找不着了嘛!”于凤兰干脆坐在炕边儿了。
  
  黄吉顺更急了,顿脚:“你你你,你怎么不找了?!”
  
  “你吼什么啊!我不是在想嘛!”于凤兰忽地起身,离开屋子,走到店里去了,接着东翻西找。
  
  “女儿女婿,都小半年没来了!今儿八月十五,不留下吃顿饭像话吗?留他们,饭桌上不见几片肉,怎么说啊!再说还有快跑!可你把副食本儿丢了!”
  
  “你别提八月十五!你一提八月十五,我心里发毛!”于凤兰也生气了。
  
  “你当我爱提八月十五啊!可今儿明明就是八月十五!女儿一家三口回来过的就是个中秋团圆日!”
  
  “你还提八月十五!”于凤兰直跺脚。
  
  “好好好,我不提八月十五了。我帮你从头上开始想,上午你都用副食本买什么了?”
  
  “我先去把凭本供应的菜买了——两斤柿子,一斤芹菜,一个西葫芦。本儿上就咱俩两口人,买不了多少菜。一个西葫芦,还超了斤两呢!不像别人家人口多……”
  
  黄吉顺打断她:“哎呀,你就别说西葫芦了,往下说!”
  
  于凤兰扳着指头,加快了语速:“一人一斤干豆腐,两块水豆腐,我都买成干豆腐了。两块水豆腐顶八两干豆腐呢!我寻思着买干豆腐合适。可买了,又后悔了,按说也应该留两块水豆腐……”
  
  黄吉顺捧住了脑袋:“哎呀呀哎呀呀,也别说豆腐了!再往下说!现在要紧的是肉!找不到副食本儿就买不成肉!买不成肉饭桌上就没有肉!我外孙终于又来一次,饭桌上没有肉,我当姥爷的过意不去!”
  
  “你当姥爷的过意不去,我当姥姥的就过意得去吗?”
  
  “那你把副食本儿弄丢了!”
  
  “天啊,万一真丢了怎么办?”于凤兰哭丧着脸。
  
  “你问我,我问谁?我问你!”
  
  “要不,我这就赶紧上街道办事处去,叫他们快给补发一个?”
  
  “做梦!补发一个?你先得说明怎么丢的,丢在哪儿去了。”
  
  “我知道丢在哪儿了,还用叫他补?”
  
  “是贼偷了?火烧了?还是水湿了?你说你丢了,谁保证你不想弄两个购粮本?就算答应给你补一个,也得等他们调查清楚了。三个月以后见吧!臭娘们!你能干点什么?”
  
  就在这时,小芹在前,吴发林手牵快跑在后,进了家门。
  
  吴发林久别亲人一样:“爸,妈,你们好吗?”
  
  于凤兰说:“好好。”
  
  “唔,回来了?”黄吉顺对女婿倒不是太欢迎。
  
  吴发林吩咐小快跑:“快跑,叫姥爷姥姥,问姥爷姥姥好。”
  
  快跑大喊一声:“姥爷姥姥好!”
  
  黄吉顺顿时高兴了:“嗬!这是国防部长检阅三军呢!英雄气概!”抱起快跑,“姥爷看看!长这么大个个子!噢!真快呀!你还认得姥爷吗?”吩咐于凤兰,“快给他们泡茶!糖呢?拿出来!”
  
  小芹说:“要喝自己泡。”
  
  吴发林也说:“爸,我自己来。”
  
  黄吉顺亲爱地抚摸着快跑的头:“哎,快跑,想姥爷了吗?啊?”
  
  快跑不说话。
  
  吴发林说他:“告诉姥爷,想没想?”
  
  快跑却说:“没想。”
  
  黄吉顺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唔,我外孙,没,说实话。来,我有办法让我外孙说实话。”他将快跑放在地上,在快跑的瞪视之下,变魔术似的变出几块糖来,又问,“再说,想没想姥爷?”
  
  快跑见了糖立刻说:“想了。”
  
  黄吉顺眉开眼笑:“这次说的才是心里话嘛!”
  
  吴发林泡了茶,饮一口,看着黄吉顺和快跑笑。而小芹,拎着他们带来的篮子出去了。
  
  于凤兰正在灶上洗菜,小芹将篮子放一旁,低声说:“娘,厂里发的两条毛巾,两块肥皂,我放屋里桌上了。”
  
  于凤兰伤感地说:“以后来,不要带东西了。这年头,什么东西都缺,不是凭票,就是凭证的。你们也有小家了。总往这儿带东西,快跑他爸嘴上不说,心里该有想法了。”叹口气又说,“常把我外孙领回来给我看看就行了。”
  
  “东西是我用我工资买的,要不就是厂里发给我的,他管不着。”小芹又从兜里掏出什么,往于凤兰兜里揣。
  
  于凤兰问:“什么呀?”
  
  小芹耳语道:“十元钱。”
  
  于凤兰愣了一下:“小芹,这……”
  
  小芹朝屋里翘翘下巴,意思是别让黄吉顺和吴发林听去。
  
  “小芹,你日子久了不来,娘想你。”于凤兰伤感了,落泪了,撩起衣襟擦。
  
  小芹也动感情地说:“娘,我也想你。这世上,除了快跑,我就你一个亲人了。”
  
  于凤兰也小声说:“快别这么说!你们过得怎么样?”
  
  “就那样。娘,不说我们了。你呢,身板还好?”
  
  “怎么算好?怎么算不好?吃的不少,可就是身上没力气了。眼神儿更不如以前了,脑筋也不中用了。你们没来那会儿,我把副食本不知放哪儿,你爹要去买肉,那个跟我犯急。”
  
  “就又骂你?”
  
  “你听到了?”
  
  小芹点头。
  
  “你们大老远来了,又是节日,却连口肉都吃不上。想想,我也该骂。”
  
  小芹忍不住从背后抱住母亲,将脸伏在母亲肩上:“娘,就是我们现在的家小,才一间屋。等我们以后有条件了,租到个两间屋的房子,我一定把你接到我身边去。”
  
  “尽说傻话!我能把你爹孤零零地撇在这儿吗?快进屋说话去吧,啊!”
  
  小芹依依不舍地往屋里走,于凤兰又叫她:“芹……”
  
  小芹站住了。
  
  “我还是听你叫我娘,心里舒坦。”
  
  小芹眼里顿时泪光闪闪。她进了屋,一声不响地收拾收拾这儿,整理整理那儿。
  
  黄吉顺叹口气说:“你丈母娘个老东西,脑子越来越不行了!整天丢三拉四的。她不知把副食本儿弄哪儿去了,我没法买肉。这次可亏了我外孙的嘴了!”
  
  小芹不由得暗瞪父亲一眼。
  
  吴发林说:“可千万别丢了,那补起来麻烦着呢!”
  
  黄吉顺又来了气:“还兴许就是让她搞丢了,一个没用的东西!”
  
  快跑突然说:“姥爷,糖里有虫!”呸呸直往地上吐。
  
  黄吉顺奇怪地说:“唔?我放在瓶里,瓶子一直放菜窖里,按说不会生虫啊!”
  
  吴发林从快跑兜里掏出糖,细看,问:“爸,您这糖,有年头了吧?”
  
  黄吉顺发窘地说:“啊,是啊是啊,现在买不到那样的了。”
  
  吴发林惊讶地说:“大白兔的,太妃奶糖,爸,是我和小芹结婚时的喜糖吧?”
  
  黄吉顺更窘了:“不会都生虫了吧?”
  
  吴发林让小芹看手中的糖:“你看,你爸都赶上收藏家了。咱俩结婚时的糖,留到现在!”又对快跑说,“儿子,你多幸运啊!连你爸妈的喜糖都吃到了。”
  
  黄吉顺说:“那,扔了吧,扔了吧!我不过觉得,有个纪念性。”
  
  “先出去玩会儿,别在大人跟前转来转去的。”小芹冷着脸将快跑推出门,又对吴发林说,“你出去帮着做点儿什么,别尽等着吃现成的!”
  
  吴发林说:“我不是得陪爸说话嘛!”
  
  小芹说:“用不着你陪,我陪。”
  
  吴发林只得也出去了,屋里只剩下了父女俩。
  
  黄吉顺像跟客人说话似的:“别收拾了,坐,坐啊。”
  
  小芹看着他坐下,冷冷地说:“你怎么总骂我娘?”
  
  “我……也没骂她啊,都好久没骂她了。”黄吉顺的语气,认为自己大有进步了似的。
  
  “你刚才还骂她没用的东西。”
  
  “那,也不能非说是骂,顺嘴了。”黄吉顺直挠头。
  
  “改不过来了?”
  
  “要改,也难了。谁知哪天能改过来?”
  
  “那么,我叫爹,叫娘,也惯了。改爸,改妈,也难了。”
  
  “不必改了。叫爹也行,叫爹也行。”黄吉顺热切地期待着。
  
  “想听我叫你一声爹?”
  
  “想,想。”黄吉顺连连点头。
  
  小芹却把头一扭。
  
  黄吉顺凝视着小芹,快哭了:“小芹,我再不好,也是你爹啊,而且是亲爹啊!你一年才回来几次,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说话了?”
  
  “我倒想那么跟你说话。”小芹流泪了。
  
  “你姐死后,你当我就……真的一点儿都不后悔?可我那后悔的话,倒是跟谁说去啊!谁听?你娘不听。她现在连八月十五几个字都听不得了!你听吗?”
  
  小芹摇头,抹了一下泪。
  
  “起先,我还对自己说。现在,我也不对自己说了。对自己说又管什么用?两个女儿,一个女儿,在土里了;一个女儿嫁出去了。在土里的、嫁出去的,心里都恨我。你当我自己心里就好受?能不想你们吗?在土里的,想也回不来了。嫁出去的,一年才回来几次。回来了,也不给我个好脸色。我,我……”黄吉顺也流泪了,说不下去,抬手扇自己耳光,一记,两记,三记……
  
  小芹于心不忍了,抓住了父亲的手。
  
  黄吉顺眼泪鼻涕地说:“中国政府,还宽大了好些个日本战犯呢!我亲生的女儿,就真的一辈子也不原谅我了?”
  
  小芹忍不住将父亲的头搂在怀里,黄吉顺呜呜地哭了,小芹也泪流不止。
  
  “妈!”
  
  小芹一回头,见快跑愣在门口,转过身训道:“又进屋来干什么?”
  
  “姥姥叫姥爷拿酒去。”
  
  黄吉顺擦擦眼泪,尴尬地说:“对对对,该去拿酒了。快跑跟姥爷一块儿去。”
  
  带着快跑来到地窖那,黄吉顺下了地窖。
  
  “姥爷,你在干什么呀?”快跑蹲在地窖口朝下问。
  
  “我在挖酒。”
  
  “菜窖里怎么能挖出酒来呢?”
  
  “地下长的呀。”
  
  “还长吗?”
  
  “姥爷叫它长,它才长呢。”
  
  “那你叫它长吧,我来挖。”
  
  黄吉顺的头从地窖口冒出来了,举着一瓶酒。
  
  “底下还长什么好东西了?”快跑乐了。
  
  “除了些煤,再什么也没有了。”
  
  “我不信,让我下去看看。”
  
  “哎哎哎,不行,不行,底下又脏又滑,摔了我外孙子可了不得!”
  
  “我猜你还有好东西藏在下边儿。”
  
  “没了,真没了。对我外孙,什么好东西姥爷都舍得给,不藏。”黄吉顺爬上来,拍了拍身上沾的土,领着快跑到水龙头那儿洗酒瓶。
  
  “姥爷,刚才你和我妈,为什么都哭?”
  
  “过节嘛,高兴呗!”
  
  “过节,高兴,就哭?”
  
  “那要看大人们的心情怎么样。有时候大人笑,心里边并不高兴。有时候大人一哭,心里反而舒坦了。不许告诉你爸啊!”
  
  快跑点头。
  
  “拉钩!”
  
  于是一老一少拉钩。
  
  黄吉顺一边擦干酒瓶,一边又神秘地说:“饭桌上,再跟爸爸说说那件事儿,啊?”
  
  “啊,让我改姓黄呀,行!”
  
  饭桌上,吴发林开了酒瓶子,闻闻:“现在市面上还是买不着二锅头。”给黄吉顺和自己斟酒,还要给小芹斟。
  
  小芹捂着杯子:“别给我倒,我不喝。”
  
  黄吉顺说:“就这一瓶了。在地下埋了三四年了,给你留的。”
  
  吴发林来情绪了:“爸,今天咱俩把它干了?”
  
  小芹瞪他一眼。
  
  黄吉顺说:“看情况,看情况。”
  
  小芹提醒吴发林:“你别往醉了灌啊!别忘了你要去把自行车领回来!”
  
  黄吉顺忍不住问:“你自行车,怎么了?”
  
  快跑主动说:“我爸自行车让交警叔叔扣了!”
  
  吴发林大气不喘地说:“小事一桩。我一去,他们就得乖乖让我推走。”
  
  小芹又瞪他。
  
  快跑忽然问:“爸,我什么时候改姓黄啊?”
  
  吴发林和小芹一愣。
  
  黄吉顺笑了:“嘿嘿,我这外孙,急着姓黄了。别急,得你爸同意以后。”
  
  吴发林也笑了,往快跑盘子里夹了几筷子菜后,看着黄吉顺说:“爸,你也别急。我倒不在乎那一个,姓什么不行?姓五,姓六,姓黄,姓黑,姓什么也是他。我要偏觉得吴姓比黄姓好,让小芹多给我生几个就行了嘛!就是我妈,老封建,容我慢慢说通她!”
  
  小芹不悦地说:“你们能不能换个别的话题!”
  
  黄吉顺端起酒杯说:“不说这个了,喝酒,喝酒。来,发林,咱爷俩干这一杯!”
  
  二人碰杯,一饮而尽。
  
  于凤兰端上来个沙锅,说:“没肉,这桌菜还真不好凑。早上炸好的素丸子,氽了个汤……”
  
  小芹赶紧腾桌面。
  
  “啪嗒!”一件焦黑的东西从沙锅底掉在一盘菜上。
  
  “这是啥?”于凤兰吃了一惊,急忙将沙锅放一旁。
  
  四个大人一个孩子,五颗头,聚一块儿瞪大眼细看。
  
  黄吉顺看出来了:“副食本儿!”
  
  于凤兰一拍双手:“想起来了!我买东西回来,顺手放案子上了。接着一阵忙,眼神儿也不济,再往案子上放沙锅,让沙锅底的油腻,给粘住了。”
  
  “你个臭……”黄吉顺见小芹瞪自己,把话咽下去了。
  
  于凤兰坐到炕边去落起泪来。
  
  吴发林要动手拿副食本儿,黄吉顺忙喊住他:“别!小芹,快取个盘子来接着。”
  
  小芹取来一只盘子,黄吉顺说:“用筷子,小心点儿,可千万别弄散了!”
  
  于是,他和吴发林,两双筷子,小心翼翼地将一块焦黑的东西夹到了盘子上,之后,都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